陳子善:向馮至師長教找九宮格見證師約稿–文史–中國作家網

要害詞:陳子善 馮至 名人手跡 文人來往

2021年最后一天,收到北京馮姚平密斯惠寄的一年夜包郵件,翻開一看,此中有馮至師長教師三部古詩集(臺灣花木蘭文明工作公司影印本),即《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第一版本、《十四行集》第一版和修訂重版本,此外還有一疊我1984年間寫給馮至師長教師的5封信的原件和影印件。這完整出乎我的料想,驚喜之余,思路很快閃回整整三十八年前。

1984年,我還不到四十歲,精神抖擻。在完成了《魯迅選集》手札部門(1934—1936)的注釋任務之后,把研討重心轉移到了郁達夫這位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無足輕重,卻又在相當長的汗青時段里被禮遇的作家身上。當然,被禮遇的古代作家何止郁達夫一人,而是有一大量,但飯只能一口一口吃,研討任務只能一個步驟一個步驟來,先從郁達夫著手吧。這位被魯迅稱為沒有“發明氣”的發明社作家我極感愛好,並且他在1951年就已被中心國民當局追以為“反動義士”。我和王自立師長教師一起配合,先后編了《郁達夫文集》(12卷本,花城出書社和噴鼻港三聯書店結合出書)、《郁達夫研討材料》兩種(高低冊,天津國民出書社版、花城出書社和噴鼻港三聯書店結合版)等書。在此基本上,又萌發了一個新的設法,即編一部《回想郁達夫》文集。

時價“文革”大難剛過,郁達夫生前的友愛、同事和先生還有不少幸存,但年夜都也已或行將進進行將就木,如不捉住這最后的機會請這些知情者留下回想文字,供給證詞,郁達夫生溫和文學創作中的不少關節點能夠就會含混不清或釀成空缺,再要覆按和弄清就難上加難了。我認識到這是一項屬于挽救史料性質的極有興趣義的任務。編《回想郁達夫》文集,當然應當精選曾經頒發的名文,但聘請知情者新寫,應當成為編集此書的重中之重。時不再來,我立即依據曾經把握的各類線索,聘請與郁達夫有過來往的文壇藝苑以及其他各界先輩撰文,他們之中包含郁達夫留日同窗錢潮、遠在英國的凌叔華、剛回國的盛成,還有新加坡的鄭子瑜、泰國的吳繼岳,等等。連遠在新疆的“發明社小伙計”周全平也找到了,逐一往信或托人傳達懇求。那時膽量也真年夜,無論國際國外,只需能探聽到地址,就自掏腰包,唐突往信,自報家門,誠約撰文。

恰是在如許的佈景下,我天然而然想到了馮至師長教師。馮師長教師與郁達夫有過來往,我是從與馮師長教師同為沉鐘社成員的陳翔鶴寫于1947年的長文《郁達夫回想瑣記》(連載于《文藝年齡副刊》第一卷第一至三期)中得知的。文中屢次提到1924年郁達夫在北京年夜學講解統計學課時代與馮至的來往,以及與在京沉鐘社其他成員的來往。而拙編《回想郁達夫》曾經函約的撰稿先輩中,能寫郁達夫在北京這一段生涯的很少。陳翔鶴文中提到的“達到夫兄處來聊天”的“煒謨、馮至、柯仲平、丁密斯諸人”,除了馮師長教師,那時都已往世,馮師長教師顯然是最幻想、最適合的撰稿人。不外,陳翔鶴回想“我,煒謨,馮至三人之初度到魯迅師長教師的家里往造訪,也仍是與達夫兄同往的”,倒是記誤,查1924年7月3日《魯迅日誌》,有“夜郁達夫偕陳翔鶴、陳厶君來談”(陳厶君即陳煒謨),馮至并不在場。

我那時并不熟悉馮師長教師,但對馮師長教師滿懷敬意。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年夜系·小說二集〉導言》中稱“中國最為杰出的抒懷詩人馮至”,給我印象極深。魯迅說這話當然有其充足的來由,查《魯迅日誌》和《魯迅躲書目次》,馮至出書的兩本古詩集,即《昨日之歌》《北游及其他》,魯迅都加入我的最愛了,后者仍是作者的題贈本:

魯迅師長教師斧正 馮至。

一九二九,八,二八于北平。

魯迅還加入我的最愛了馮至送給他的《淺草》1925年2月第一卷第四期,以及1926年至1934年全套《沉鐘》期刊,可以證實魯迅對“淺草—沉鐘社”這個新文學社團和重要成員馮至的追蹤關心和重視。毫無疑問,魯迅當真讀過馮至的詩,這句話是魯迅擔任任的精到判定。

那時,我已與馮至師長教師在中國社會迷信院的同事唐弢師長教師比擬熟習,并在唐師長教師的領導下與王錫榮兄合編了《〈申報·不受拘束談〉(1932—1935)雜文選》。故每到北京,只需時光答應,必往造訪唐師長教師。一次聊地利,唐師長教師說起他住處周邊的幾位鄰人,此中就有馮師長教師。唐師長教師那時住在開國門外永安南里的社科院室第區,是7號樓103號,而馮師長教師住8號樓203號,真是很近很近。並且,唐師長教師那時已應我之請,撰寫了《記郁達夫》一文。于是,我就向唐師長教師索得馮師長教師住址,大膽往信打攪了。

我給馮師長教師的第一封信、馮師長教師的復信,以及我再往信,都沒有保留上去。值得光榮的是,我給他白叟家的寫于1984年6月29日教學場地的第三封信保留了上去。固然信較長,為便于引述,仍是照錄如下:

尊重的馮老:

您白叟家好!前次接奉手示后即作復,但越日閱報知您已往廣東,我的信能夠您未見到,此刻估量您已返京,故再寫信打攪。

回想郁達夫師長教師的文章,再次懇請您白叟家撥冗撰就,以光拙編篇幅。達夫師長教師昔時與沉鐘社同人頗多來往,此刻楊晦、陳翔鶴、陳煒謨諸位先輩都已在世,只能懇求您白叟家勉為其難了。

拙編定于來歲玄月出版,以留念達夫師長教師遇害四十周年。湖南出書社對拙編較為器重,他們了解列位撰稿人都是年老事忙,是以承諾交稿可展期到本年十月(付印時作為急件處置,今朝拙編已有95%的約稿交了稿,就等段可情、孫席珍、李俊平易近、趙家璧和您白叟家的稿件了)。您白叟家此次南行,想必勞頓,返京后要歇息一段時光,然后就動筆完成這篇文章,好嗎?總之,只需在玄月底前后把文章寄我就行了,再次大膽懇請惠稿,感謝不盡!

別的,我們又在編《今世作家國外游記選》,擬支出尊作《一夕話與半日游》,能夠出書社方面(上海文藝社)已正式告訴您了。

草草不恭,我等候著您白叟家惠稿,謹請

暑安!

晚 陳子善上 6.29

又,您白叟家在撰寫回想達夫師長教師的文章時,如需求一些資料相助回想,請見瑜伽場地知,我當努力想法供給。

本文作者1984年6月29日致馮至信

從此信可知,馮師長教師對能否撰寫憶郁達夫文,開端時是有點遲疑的。這完整可以懂得:一則,他那時確切很忙,剛餐與加入中國作協拜訪團往廣東觀賞;二則,年月相隔長遠,很多舊事已難以記起。盡管這般,我仍是以為馮師長教師會寫的,由於郁達夫遇害后,除了發明社同人如郭沫若、鄭伯奇等寫了留念文外,其他新文學社團就數“淺草—沉鐘社”同人沉痛弔唁最多,如陳翔鶴的《郁達夫回想瑣記》、陳煒謨的《憶郁達夫》,等等,闡明郁達夫與這個新文學社團中人的關系非統一般。這層意思我在這封信中也表達了,也是以,我在寫完此信后又增添了一段話,表現甘願答應為馮師長教師回想郁達夫供給參考材料。

在我看來,向文壇先輩撰寫回想錄供給需要的材料,是一個古代文學史研討者應盡的職責。在編集《回想郁達夫》一書經過歷程中,我先后向趙景深、趙家璧、樓適夷、許幸之、周全平、王余杞、黃源等先輩供給過材料,還記載收拾了內山書店老職工王寶良的回想錄。此次敢于向馮師長教師提出如許的提出,也是由於曾經有了後面較為勝利的經歷。馮師長教師收到我此信后,顯然對我的提出發生了愛好,回信批准撰文,并囑我供給材料。這有我同年8月19日致馮師長教師的信為證:

馮老:

寶緘已奉讀。

您白叟家在療養中還在斟酌為拙編撰文,很過意不往。遵囑抄奉我此刻能找到的郁達夫1923—1926年間幾回到北京的一些材料,供撰文時參考,不知可否輔助您白叟家進一個步驟回想。此中提到的時光、地址,我均有靠得住依據。還需求什么,請再見知。

盼望能早日拜讀高文,當然這要視您白叟家的精神、時光而定,但如能快一些,則夢寐以求,由於了包管來歲達夫師長教師被害四十周年時出版,出書社已催稿了。

再次懇請支撐,感謝不盡!高文脫稿后逕寄上海華東師年夜中文系我收即可。草草不恭,謹請

年夜安!

晚 陳子善稽首 8.19

本文作者1984年8月19日致馮至信

隨信附錄了我收拾和抄寫的五份參考材料:一、郁達夫1923年到北京后的年夜事記;二、陳翔鶴《郁達夫回想瑣記》摘錄;三、郁達夫1927年1月30日致北京《世界日報》副刊編者信摘錄;四、郁達夫致周作人信中對淺草社的評價;五、年夜事記彌補。這五份材料都書于200格“《魯迅辭典》稿紙”的背面,共九頁,此中還夾有我用藍色鋼筆和鉛筆寫的一些題目。這事我本早已忘記,此次看到原件才想起。更使我驚奇的是,這九頁材料上均有馮至師長教師的很多黑筆劃線和批語,更是我完整不了解的。如我抄寫1924年7月3日魯迅日誌,對陳翔鶴回想的與陳煒謨、馮至三人一路隨郁達夫拜訪魯迅一事提出疑問:“沒有馮至在內,究竟如何,請馮老回想。”馮師長教師在旁批語證明:“沒有馮至。”如陳翔鶴回想他“在北平西城的羊肉胡同郁曼陀師長教師教學的家里會面了達夫兄”。我加按語:“羊肉胡同應為巡捕廳胡同。”馮師長教師批曰:“西巡捕廳胡同。”“西”字且加了側重號,并在回想文中寫到了這一條。陳翔鶴回想文中還寫到那時常常一路造訪郁達夫的“丁密斯”,我向馮師長教師發問:“這段話中的丁密斯是誰,馮老還記得嗎?”馮師長教師兩次批曰:“丁月秋。”也允許以如許說,這些材料在必定水平上激發了馮師長教師的回想,個體的成了他撰寫憶郁達夫文的素材,但這還不是重要的,更值得留意的是,我8月19日致馮師長教師信的第2頁背面,有他黑筆所錄《莊子》中的幾句話:

涸轍之鮒,

相濡以沫(或煦)

不如相忘于江湖。

馮至手跡

這不恰是馮師長教師后來寫出的《相濡與相忘——憶郁達夫在北京》一文的標題嗎?並且,回想文最后整整一段就從莊子這段話和魯迅主意的“相濡以沫”說起,誇大“相濡與相忘是兩種迥然分歧的人生立場。可是郁達夫,這兩種立場兼而有之”。我想馮師長教師是怎么構想和寫作此文的,由此或可看出一些眉目。

本文作者收拾和抄寫的參考材料

馮師長教師是在青島療養院療養時完成《相濡與相忘》的,文末題名時光為“1984年8月27日寫于青島”。我收到文稿后頗激動,當即于9月2日復信馮師長教師:

馮老:

手示并高文已奉收,至謝!

高文已拜讀,深受教益,已編進拙編,請釋念。

關于達夫長兄在京住址和武昌師年夜(?)稱號,我再查一查《古代評論》(該刊上都有記錄)。此刻先按您回想的發稿。

柯仲平與達夫師長教師也有不少來往,惋惜已往世。丁月秋現還健在嗎?您如了解她住址,盼見知(尚鉞也已往世,也許他後代在京?)

最后再次深深感激您白叟家的熱忱支撐,拙編所收各篇回想文中,您這篇和唐弢師長教師應我之邀而寫的《記郁達夫》文情并茂,讀后達夫其人呼之欲出,其實可貴。

草草不恭,謹請

年夜安!

晚 陳子善拜上 9.2

馮師長教師在青島療養院收到我的信后,當即于9月10日作復:

子善同道:

9月2日來函,敬悉。

關于我提出的兩點質疑,您如能查出是我記錯了,則請代為更正,并請函告,是所至盼。我記得在二十年月,各地高級專門黌舍“一會兒”都改為年夜學,但不知是哪一年。

丁月秋曾與尚鉞成婚,我是在束縛初期傳聞的,但一直沒有見過她。我想她早已去世。他們有沒有後代,我不了解。

比來我看了一點關于柯仲平的材料,在他于1924年寫的《海夜歌聲》序詩中提到他沉痾時,郁達夫曾以十元互助。

再者,我的稿子第十頁有一句:“郁達夫有時到魯迅的山君尾巴……”,改為“魯迅新房的山君尾巴”較好,請你代為添上“新房”二字。

我約于本月二旬日擺佈回京。

此祝

撰安!

馮至 玄月旬日

馮至1984年9月10日致本文作者信

這是我此刻可以或許檢出的馮師長教師給我的第一封信,馮師長教師寫作《相濡與相忘》一文的當真與細致表現在此信的字里行間。初稿中的“郁達夫有時到魯迅的山君尾巴……”一句,馮師長教師在信中囑我再加上“新房”兩字,改為“魯迅新房的山君尾巴”,他以為添上“新房”后才“較好”,即為顯明的一例,兩字之增,不只合適史實(魯迅1924年5月遷進阜成門內西三條21號),也闡明了馮師長教師的嚴謹。而他在信中提到柯仲平,也并非一時髦起,他那時又在構想憶柯仲平文,在完成了憶郁達夫文后,又寫下了動人的《仲平同道早年的歌頌》。

接馮師長教師此信后,我頓時回應版主:

馮老:

惠函敬悉。關于武昌師年夜校名,達夫師長教師昔時在武昌師年夜的先生李俊平易近師長教師回想確叫師年夜(李老也為拙編寫了回想文章),故已代為更正;另一條待進一個步驟核實后再告訴。

關于達夫與柯仲平關系的新資料我也見到了,感謝您的關懷。

“新房”兩字已補進,請釋念。

專此奉復,謹頌

秋安!

晚 陳子善拜上 9.14

沒想到馮師長教師自青島回京后,再次對《相濡與相忘》停止了特別打磨,顛末修正和彌補后的第二稿于10月17日寄我,同時附有馮師長教師的一封闡明函。馮師長教師對我這個后輩真是客套,還說給我“添了不少費事”,“深感不安”,先輩的謙虛由此可見一斑。此信全信如下:

子善同道:

我回北京后,把憶達夫的文章又作了一點修改。我叫家人謄抄了一份,謹寄上。未來校訂清樣時,請依據這份抄件校改為盼。一篇三千多字的小文章,給您添了這么多的費事,深感不安。所謂“修改”,重要是增添了從第7頁最后一行到第8頁第6行關于《焦節婦行》的一段。此外就是在個體處所刪往幾個多余的字。

林非同道說,您批准他把這篇文章先在他辦的散文雜志上頒發,此次頒發也用這修改后的稿子。此致

還禮!

馮至 十月十七日

再者:四川年夜學劉傳輝同道上月來京云,陳煒謨寫過回想郁達夫的文章,并已向您談及此事。不知他將陳文寄給您否?我也不知這篇文章寫得如何。

至又及。

馮至1984年10月17日致本文作者信

馮師長教師真是周密,《相濡與相忘》第二稿增加了什么內在的事務,他在此信中明白提醒我,那就是如下這一段:

關于黃仲則的詩,他并沒有向我談過他在《采石磯》里援用的詩篇,以及“似此星斗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等名句,他卻對《焦節婦行》一詩贊嘆不已,他說:“這首詩寫的可怕而又動人的黑甜鄉,中國詩里真是盡無僅有,東方的詩歌間或有這品種似的寫法。”

郁達夫推重黃仲則,凡讀過郁達夫的,早已盡人皆知,但這段話的補充,使讀者進一個步驟了解了郁達夫對黃仲則長詩《焦節婦行》的高度評價,對詩中“突然四面來血腥,舉頭看見神魂驚。一人手提骷髏立,遍體血污難清楚。汝近前來妾不懼,果是郎回定何據。一風暗來飄血衣,往日曾穿此衣往。郎回妾已知,但怪來何遲。床頭一燈滅,梁上長繩隨。昔聞瀚海風沙一萬里,郎兮幾時飛度此?妾逝世尚欲隨郎行,看郎白骨疆場里”的“可怕而又動人的黑甜鄉”贊嘆不已,倒是馮師長教師的獨家回想,與文中另一處回想他起意翻譯海涅名著《哈爾茨山游記》,也是出于郁達夫的熱忱推舉一樣,均極具史料價值。

收到馮師長教師此信后,我頓時回應版主馮師長教師,再次向他白叟家深表感激:

馮老:

高文修訂稿已收到。拙編《回想郁達夫》已交出書社,行將發排,高文補充部門當在看清樣時補進,請釋念。

林非同道來信說要將高文在《散文世界》先發,我當然批准,我感到這是一篇很好的悼念之作。

劉傳輝同道已把陳煒謨師長教師《憶郁達夫》一文的抄件寄我,原擬支出拙編的,后因文中對“郁王婚變”所發的群情占1/2以上篇幅,所以斟酌再三,只能割愛(文中對在北京時代生涯的回想,也較細緻,不及翔老和您高文中具體,這恐與來往幾多有關,故拙編只能不收了)。

草草奉復,若有機遇上京,必定往造訪您白叟家,面聆指教。

謹請

撰安!

晚 陳子善拜上10.22

陳煒謨《憶郁達夫》一文刊于1946年8月21、23、26日的《成都快報·年夜地》,是四川年夜學劉傳輝兄發明的,后編進《陳煒謨文集》(成都出書社1993年3月第一版)。此次我又重讀一遍,感到拙編未收并不成惜。但那時應當把抄件寄請馮師長教師過目,沒有如許做,是我的不周,應當檢查。

馮師長教師的《相濡與相忘——憶郁達夫在北京》初刊于1985年《散文世界》創刊號,這篇文情并茂的回想文章應為創刊號增了色。但《回想郁達夫》的出書并不順遂,沒能遇上1985年郁達夫遇害四十周年事念,遲至1986年12月,厚達四十萬字的回想文集才由湖南文藝出書社正式發布。但是,馮師長教師對《相濡與相忘》的修訂,并未因《散文世界》創刊號的頒發和《回想郁達夫》行將問世而告停止。相反,當新的史料再次呈現時,他又再次對此文作了新的闡明,一絲不茍。

1989年7月,馮師長教師的散文詩歌集《立夕陽集》由北京工人出書社出書,《相濡與相忘》天經地義地支出書中(副題目改為“憶郁達夫”)。馮師長教師不只對註釋的個體提法有所勘誤,如“1923年末”改為“1923年末(或1924年頭)”,還在文末增添了一段寫于1986年5月2日的《附記》。這段主要的《附記》竟未能補進1986年12月才出書的《回想郁達夫》,的確不成思議。也許是出書社方以為《回想郁達夫》曾經打出紙型,不克不及再作補充?這個題目我已一點沒有記憶,遲至撰寫此文時才發明時光上的扦格,只能存疑了。

《回想郁達夫》所收的《相濡與相忘》中有如許一段回想:

我們走進一家舊書店,我從亂書堆里,抽出一本德文書,是兩篇文章的合集,分辨評論《茵夢湖》的作者施篤姆和19世紀末期詩人利林克朗這兩小我的詩。郁達夫問了問書的價格,從衣袋里取出六角五分錢交給書商,轉過身來向我說,“這本書送給你吧,我還有約會,我先走了。”現實上那天我身邊帶的錢連六角五分也湊不起來。

馮師長教師新增的《附記》是如許寫的:

這篇短文是我受陳子善同道的囑托,為他編纂的《郁達夫回想錄》寫的。那時在青島療養,材料缺少,文中所記年夜都是從記憶里取出來的。寫好后就寄給陳子善同道編審付印,并在《散文世界》1985年第一期個人空間頒發過一次。后來楊鑄同道給我送來他父親楊晦同道保留的我在20年月寫給他的信數封,此中有一信記有順治門(即宣武門)小市買書事,與文中所記頗有收支。但文已頒發,未便修改,僅將信里的話抄鄙人邊,作為更正。由此可見,人的記憶是多么靠不住。

摘錄1924年11月30日自北京中老胡同23號寄給楊晦的信:“……明天午后(也是暴風后)我一小我跑到順治門小市往看舊書。碰見達夫披著japan(日本)的幔斗也在那兒盤桓。他說他要寫一篇明末的長篇汗青小說。我隨意買了一本Liliencron的小說。他約我到他家喝了一點白干。回來已是夕陽淡染林梢,新月如眉,醺醺欲醉了。”

本來馮師長教師在《相濡與相忘》中回想那次與郁達夫一路逛舊書店,達夫買了一本評論Liliencron詩的小冊送他。但據他那時致楊晦的信中所寫,并無此事,此書實在是馮師長教師本身掏腰包買的,是Liliencron的小說。但是,時隔六十余年,記憶產生如許那樣的誤差,是完整正常的。固然馮師長教師收回了“人的記憶是多么靠不住”的感嘆,但我仍是偏向于信任,郁達夫已經送外文書給馮師長教師,只不外不是1924年11月30日這一次而已。而馮師長教師在《附記》中說他寫這篇回想文字是由於我的“囑托”,我是后輩,怎么敢當?由此足可看出白叟家的虛懷若谷,我此次重讀,依然被深深感動。

《回想郁達夫》出書后隔了一段時光,我無機會進京,探望了唐弢師長教師后專誠造訪馮師長教師稱謝,馮師長教師很興奮地招待了我。白叟家似并不健談,我們聊得并不久,但馮師長教師的慈愛和親熱,我逼真地感觸感染到了。離別時,馮師長教師送了我一冊《立夕陽集》,可見我造訪馮師長教師已是1989年之后的事了。這本散文詩歌集我前兩年還查閱過,但此刻躲在書堆里,一時竟無從檢出,只能暫付闕如。

又過了兩年,我起意編《回想周作人》(后更名《閑話周作人》,浙江文藝出書社1996年7月第一版),仍想請馮師長教師再寫一篇憶周作人,因馮師長教師在《駱駝草》時代不只介入編刊,也常得周氏指導。此次馮師長教師沒有應承,但他在1992年10月19日致我的信中解答了我的疑問:

子善同道:

十月七日來函敬悉。

《駱駝草》重要是廢名籌措起來的,我和他一路干些雜活(為組稿、校訂等),周作人則表現支撐,在上邊頒發不少文章。《發刊詞》系廢名所撰,不是周作人。

我邇來在邊疆和噴鼻港的報刊上讀到你的一些文章,很風趣味。

我因小病住病院,恕我不克不及多寫。

即祝

教安!

馮至 十月十九日

《駱駝草》是20世紀30年月創刊于北京的一份主要文學雜志,廢名主編,獲得了周作人的全力支撐。《〈駱駝草〉發刊詞》出自誰的手筆?馮師長教師在《〈駱駝草〉影印本序》中未能說起,故我有此一問。此信前半部門我已在《閑話周作人》的《編者媒介》中援用了,但馮師長教師表彰我的兩句話,未引。那時我在“邊疆和噴鼻港的報刊上”的哪些文章,使馮師長教師讀了覺得“很風趣味”,大要是關于徐志摩、梁實秋的生溫和創作的一些考據吧?不論是不是,我的習作能進馮師長教師的高眼,我那時直至此刻都是興奮的。這是馮師長教師對我這個后學的激勵和敦促。

馮師長教師這封信是他白叟家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並且寫于北京協和病院。信的最后一句“我因小病住病院,恕我不克不及多寫”,我開端并未留心。后來讀《馮至年譜》(馮姚平編,刊于河北教導出書社1999年12月第一版《馮至選集》第12卷),始知馮師長教師此信是住院二十天后寫給我的。昔時11月11日出院,次年1月26日再次住院,2月22日就與世長眠了。除了周良沛、李魁賢、王偉明三位,我是馮師長教師暮年最后一批復信者之一,這通馮師長教師遺札彌足可貴。

以上就是我與馮師長教師來往的年夜致始末。馮師長教師是高文家、年夜學者,但他為人的懇切、為文的嚴謹、對史實的尊敬、對后學的關愛,在我約他撰寫《相濡與相忘》這篇馮師長教師自稱是“三千多字的小文章”的經過歷程中顯露無疑,都使我至今受害。幸虧我這篇回想錄根據的是馮師長教師致我的三封信和我致馮師長教師的五封信,信任不至于產生馮師長教師所煩惱的“人的記憶是多么靠不住”,這是可以告慰于馮師長教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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